第65章 免我无枝可依
郁楠醒来时,麻醉的作用还在,药力像是困住了她的思维,让她一时间想不起今夕是何夕,她现在在哪?之前发生了什么?闭上眼缓了许久,再睁眼就看见了倚在病床旁一脸倦容的郁妈妈。
“妈。”她喊了一声,声音嘶哑。
郁妈妈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,她一手为郁楠拨开滑落在眼前的须发,长舒一口气,“有没有难受?”
郁楠摇摇头,回忆渐渐回笼,像是想到了做手术之前的事情,她不笨,早就把事情前后都想到了,有些话卡在喉咙中便难以说出口,“妈.....”
母女的目光相互触及,郁妈妈看出了郁楠眼中隐藏的深意,有些刻意得扭过头躲开目光,“我去叫医生。”说着,就急急匆匆得起身。
郁楠没说话,她的伤口不痛,麻醉还没散去,可她的胸腔里有一块地方很难受。
她和她妈妈本就不像别的母女,分享心事亲密无间,以至于现在看见妈妈的回避、感知到她对这件事情的抗拒,郁楠咬着唇不能去问。
药力又急匆匆得来了,郁楠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。
这一次,她做梦了,像是徒步走过了很长的行程,她终于到了目的地。
就是她和妈妈那个小小的家,在老旧的小区里,一到夏天,就有老人拿着凳子挤在一堆聊天,她绕过那些老人,背着包无声得回家。
门打开,就能看见小小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,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,满头的汗。
当时大学暑假回来的郁楠不爱说话,只会默默放下包,却不去休息,撑着一身从京平坐了十几小时硬座的疲惫,进厨房帮忙。
每一次,郁妈妈都是笑嘻嘻得说:“都烧好了,你快去洗手吃饭!”
然后把她赶了出去。
她便也像是一个无声的幽灵,飘去洗手,也从不会说什么贴己的话,甚至都没说一句:妈,辛苦了。
她什么都没说,好像只有在这个梦里,她才意识到这个上半辈子都习惯性依靠别人的女人,是那么努力也那么费力得为她撑起一片天空。
像是活了那么久,长到那么大,她才发现,她的母亲,对她的付出远远大于自己能够做到的,因此,为了好好养活她,已经筋疲力尽。
她的妈妈,是个小女人,她曾看见过她妈妈的日记,扉页上写着便是:我一生渴望被藏好,妥善安放,细心保存。免我苦,免我惊,免我四下流离,免我无枝可依。
可为了她,那双曾经娇嫩的手粗糙得像是一块老松树皮,她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,她的身上有了浓郁的烟火气息,在社会上吃的苦多了,不笑得时候便一直挎着嘴角,背微微弯着,像是很累的样子.....很累了.....
郁楠忍不住想,为什么现在才发现,为什么她现在才发现!
她忍不住那弥漫在胸腔的痛苦,在泪花泛滥中再次睁开了眼睛。
这一次,她没有看见她妈妈,整个病房中灯光亮起,已经天黑,一个大熊一样的影子团在床前,是房魏。
他看上去也累极了,眼底下都是青黑。
麻药已经过去,伤口出的疼痛便袭来,郁楠咬着牙忍着,仍是不免发出一声痛吟,惊醒了房魏。
“楠楠,哪里不舒服?”他的眼睛因为担心瞪得老大,显得眼睛很圆,眼白处的血丝便更加明显。
郁楠深深得看向他,贝齿咬着毫无血色的唇,一下又一下,才积攒住了勇气,“我妈呢?”
房魏的神色微微一丝紧张,斟酌着说:“太晚了,我让阿姨先回去休息,明早再过来。”
“别骗我了,师兄,我妈不会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。”郁楠很确信,她的眼光中有泪花闪动,“她是不是在别的病区?”
看着房魏一闪而过的惊慌,郁楠的呼吸一窒,“我妈她怎么了?”
房魏赶忙阻止要爬起身的郁楠,“没事,阿姨没事,就是有些不舒服,医生已经看过了,吃了药已经睡了。”
“师兄,你告诉我,我妈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。”郁楠反手握住房魏制止自己的手。
要是搁在平日,被郁楠这样牵住手,房魏肯定心里开花,只是此时此刻,他只感觉手上有千斤重,让他难以招架。
“师兄!”
“嗯。”房魏下意识应了一声,随即他做了决定,害怕牵扯到她的伤口,便先把郁楠的手仔细得放回病床上,神色凝重得坦白:“楠楠,你妈妈发现的时候,已经是癌症晚期了,我咨询过京平的专家,现在只能勉强控制扩散,但没有更好的方案。”
“癌症.....”郁楠愣了愣,她的唇细微得颤抖着,“那.....那....那还有多久?”
房魏实在难以将那个冰冷的预期说出口,他的手紧紧抓着病床边的扶手,“阿姨....阿姨她很配合,只要有希望,她都会去试试,今天下午你昏睡的时候,她又尝试了新的方案。”
看到郁楠失魂落魄的眼神,房魏紧接着说:“她不想离开你,所以她很努力,楠楠,你刚刚作为手术,也争口气,快点好起来,别....别太难过。”
他说不出什么出口成章的锦绣文章,在郁楠面前,他口拙得像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。
郁楠将头撇过去,靠着墙那边,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。
许久,房魏听到很细微的一声抽泣,最后听到郁楠闷闷得说了一句,极力克制得想要恢复正常语气,“师兄,之前麻烦你了,你费心了。”
一句话,让房魏手足无措,在照顾郁妈妈这事上,他的确尽心尽力,一边是当做家属任劳任怨照顾,比亲儿子都妥帖,费尽心力给她找医生、选择方案,一边还要根据阿姨的嘱咐瞒着郁楠,再加上工作上的事情,他就像是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,一刻也不闲,可这次他慌张得站在那里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很多话都是如鲠在喉,要是他多做什么能够让郁妈妈健康无事,让郁楠不伤心,他十分愿意,可现实总是如此无奈,最后他叹了口气,“我是你师兄,你妈就是我妈,照顾她是应该的。”
房魏关了灯,整个病房便陷入了黑暗中,他身上还穿着制服,无声得坐在床头的椅子上,细心得为郁楠整了整被角,“我就在这里,你要是痛了,和我说,医生给你开了止痛泵。”“楠楠,要想哭,就哭吧。”
“楠楠,天黑了,看不见。”
......